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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深处】一双棉鞋

来源:掌上渌口 作者:何胜军 编辑:刘慧 2019-12-09 14:2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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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之窗/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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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陈平时忙,很少看电视,这次生病住院,无意中在病房的电视屏幕上,看到一则防滑、抗冻的老年棉鞋广告,一下子就被电视上推介的产品吸引住了,当即决定要给乡下的妈妈买一双。

昨天刚出院,老陈让老伴陪他到百货商场买回了一双,今天一早,他就要将棉鞋送到乡下去。

“外面风很大,天气冷,过两天再说吧!”老伴仍担心老陈的身体,吃早餐时,劝老陈过几天再到乡下去。

“不怕,多穿件衣服就是了。”老陈坚定地回答老伴。

“昨天才出院,你就不要逞能了吧!”

“天冷才需穿棉鞋,难道要等到开春后才送去吗?”

老陈在家说话数来强势,老伴也知道,此时谁都无法更改老陈的决定,就故意做出委屈的样子对老陈说:

“谁讲要等开春才送!我只是怕你身体吃不消,好心都当成驴肝肺了!”

老陈也知道老伴是在关心自己,为安抚老伴,他又借用李密《陈情表》里的那两句:“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的话,扯起嗓子对老伴说:

“吾无妈妈无以至今日,妈妈无吾无以终余年啊!”

“好了,好了!莫贫嘴了,文妈今日是少不得你了,老妪陪你去行了啵!”

“敢情甚好!谢夫人屈尊随驾!”

老陈听到老伴愿陪同一道到乡下,连忙起身,一边回答老伴,一边收拾起早餐桌子来……

文妈是老陈当年知青下放时,在乡里拜认的干妈。这些年来,只要有空,老陈总要到乡下去看望这位老妈妈,几十年如一日,年年如此,以致很多人以为,老陈每次下乡,是去看望自己的亲妈。其实在老陈的心里,文妈早就是自己的亲妈了,这次因为生病,隔的时间较长,所以老陈迫切要回到乡下去看看妈妈。

车窗外北风呼啸,路上车与行人也少了许多,汽车很快就到了乡下的街上,可从这里到文妈家还有两公里的路程,由于班车不再开了,他们只好下车步行。

两位裹得严实的老人,迎着寒风,步履蹒跚地走在垄间的小道上。这些年来,老陈一踏上这条路,内心就会沸腾,此时,他望着老伴手里提着的那双鞋子,更是百感交集。

老陈边走边与老伴唠叨着当年的那些事:

那也是在这样一个北风呼啸的冬天,我与几个同年下放的知青,在一位老农的带领下,扛着锄头正是走在这条路上去田间劳动,因为刚下过雨,路面泥泞,一步三滑的很难走,没几下脚上那双破旧的解放鞋,就陷到泥里拔不出来了,为了赶路,于是我干脆脱下鞋子,卷起裤脚提着鞋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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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田地里,我正在水沟边洗去脚上的泥巴,准备穿上鞋子劳动时,旁边整地的大妈,见我的双脚冻得像“红萝卜”一样,连忙解下腰间的围裙让我擦干脚上的水珠,并心痛地责备我,这样冷的天气不该脱鞋。

“细伢几,这样子到时脚上会长冻疮的罗!”大妈边说边蹭下身子替我擦脚,当她看到我脚上已长着冻疮时,顺手轻轻地在我脚背上拍了一下,关切地说:

“怎么搞的吗?都长上冻疮了,这大冬天里,你没棉鞋穿吗?”

“没有。”

“你妈妈怎么不给你做双棉鞋呢?”

“嘿嘿!”

“还笑,到时你就会晓得哭了,这样下去脚上的肉,都会烂掉的,赶明快叫你妈做双棉鞋给你!”

“我……”当时,我话到嘴边,却没继续说下去,穿上鞋就开始跟着大家整地去了。

“你怎么啦!”大妈见我欲说不语,就有意靠近地问。

“我妈妈不在了!”我细声地回着她的话,说完便低着头继续整地。

“唉!怪可怜的。”大妈望着当时还满脸稚气,又有些腼腆的我,心里又多了几分同情,可不知说什么是好,她仔细打量着我的那双脚,不由地叹了口气。

隔了会儿,大妈突然对我说:

“喂,小伙子!我还不晓得你姓什么?到我家来住行吗?”

“不,不,我姓陈,住队上蛮好的!”一时间我被大妈的热情问得不知所措。

大妈见我有些尴尬,连忙微笑地补充道:

“我家有两个小弟弟,正在念书,请你帮帮他们,如果你愿意,我去向队长说。”

“我肯怕帮不了呢?”我正眼看了看眼前这位热心的大妈:中等身材,上穿一件打着补子的短棉袄,下着一条浅灰色的长裤,一头短发上蒙着一块蓝色的印花布头巾,黑色的棉布围裙束在腰间,显现出她的质朴与干练,笑起来眼睛里,闪烁着和蔼与亲切,我突然感到心里一热,好像见到自己的妈妈了,于是有些羞涩地回着她的话。

“行,这事就这么定了,赶明我就去找队长。”

第二天,队长真的带着我来到大妈家,这时我才晓得这位大妈姓文,家里的叔叔姓刘,是队上的会计,全家四口人,两个小孩子,老大刚念初中,老二念小学,三间土屋虽有些破旧,家里却十分整洁,我来后自然跟老大一块住,这样我就吃住在她家了。

刘叔叔在家中话不多,白天几乎都在队上出工,晚上则在油灯下,不是把算盘拔得啪啪地响,就是在账本上,不停地记着什么,好像他掌管着一个偌大的产业,家里的事他很少过问,连菜园子也上得少,他的心事全放在队上的事儿上了。文妈妈的勤快就不用说了,家中大小事全靠她张罗,除了队上的事,回到家先是要把全家人的饭菜弄熟,然后还要喂那只,似乎天天都吃不饱,在栏里嗷嗷叫的小猪崽。同样伺候那几只,时刻围着她脚后跟转的老母鸡,自然是别人也不会管的,只有到了晚上,她才有时间伴着那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开始做她从娘家学会的针线活了,很多时候总是旁边的算盘早就不响了,她一个人还在那昏暗的油灯下缝缝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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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多一个人吃饭,她的事自然就更多了,虽然她口里总是说,这不就是添一双筷子,添一只碗的事吗?

实际上远不止这样,餐桌上的菜碗要多摆了几个,脚盆里要洗的衣服也多了几件……,连最小的弟弟都会说:

“大哥哥来了,妈妈再不会拿母鸡下的蛋去换东西了,我们家也有鸡蛋吃了。”

“有鸡蛋吃,太好了!”邻居的小孩子非常羡慕他。

“可我好久没吃最喜欢的小白兔奶糖了。”

他自然是不知道,有时妈妈还会背着他们兄弟俩,将煮熟的鸡蛋,塞进了大哥哥的口袋。

他们也很喜欢,我这位比他们老师还厉害的哥哥,他们回家不会做的作业,我基本都会,我送给他们的图书,让他们懂得好多小朋友,都不知道的故事,让他们在同学中,有了炫耀的资本。

老陈完全沉浸于当年的情景之中,理了帽檐边被风吹散的头发继续说道:

这是一个温馨的家庭,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些日里,文妈总是忙个不停,我刚到她家没多久,她就按我脚上解放鞋的尺码,剪好了鞋样,天天晚上忙着纳鞋底、铺鞋面,准备给我做双新棉鞋。

一天晚上,我半夜里起来解手,发现文妈还在油灯下忙着,出于好奇,我就来到文妈妈的身旁,只见她一针一线在纳鞋底,我关切地问:

“文妈,怎么晚还没睡啊!”

“喔,快了,就睡!”文妈拿着针头,在自己额前的头发上擦了擦,边熟练地扯着针线,边回着话。

“这是在给我做鞋子吗?”我见文妈用戴着针顶的手指,费力地抵钻着鞋底,手上都扎出一道道鲜红的血印,觉得有些心痛。

“你不想要么?快去睡,做好就晓得了。”

文妈见我只披了件单衣,连忙催我回屋去睡觉。

其实,我早就想有双棉鞋了,此时没好意思说出来,转身回到了房间,脑子里却想起那天在田间文妈问的话:

“这大冬天的,你妈妈怎么不给你做双棉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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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之后,不知怎么回事,我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了,平日里两个弟弟,穿着棉鞋的样子,似乎总在眼前窜来窜去,怪不得这两个家伙,嫩白的小脚上从没长冻疮,突然,我感觉脚上的冻疮又有些痒了,那时我边挠痒边在想:

要是妈妈还在多好啊,那就也能像他们一样,冬天里有棉鞋穿。

可是我的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还从未穿过棉鞋,妈妈还在的话,一定会做棉鞋给我穿。想着、想着,我的眼角有些湿润了,喉咙也开始有些哽咽,朦胧里妈妈似乎又回来了……

清晨,窗外飘着雪花,姐弟几个都还懒在铺上没起床,只见妈妈轻轻地推开门,侧身走进来,她把手里的东西,悄悄地放在床前的踏凳上就走了,其实我们几个早就醒了,妈妈进来的时候,故意装着不做声,等妈妈走后,我们想看看,妈妈刚才拿了什么东西进来了,大姐先起来,她告诉大伙,妈妈给我们做棉鞋了,大家立马掀开被子,争着穿上棉鞋,在房间蹦蹦跳跳的,好生快活,二姐主意多,见外面仍下着大雪,想拉我们几个去玩雪,刚出门就被妈妈大声唬住了。

“穿着新棉鞋不要去耍雪!”

就是这一声唬,将我惊醒了,我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原来刚才在做梦,自己还没起床呢,只是窗外真的飘起了雪花,天也亮了,窗外的雪光早已将屋内映得通明锃亮的,文妈在厨房劈柴生火的声音,告诉我也该起床了,我刚穿上衣服,文妈就敲门进来了。

“起来了啊,今天外面下雪了,不用出工,试试这双鞋合不合脚?”文妈将一双白底黑面的崭新棉鞋放到我脚前。

我人生中第一次穿上了棉鞋,我的双脚刚伸进柔软舒适的鞋内,一股暖流突然从脚尖窜到了心坎,身上也像燃起了一团火,暖意洋洋的,我激动地说:

“谢谢您,妈妈!” 我有意地去掉平时称呼里的“文”字,那一瞬间,我感觉到重新获得了母爱,说话间眼泪夺眶而出了。

“合脚吗?孩子!”文妈扯下头巾,替我擦干泪水,亲切地问,她内心中早已接受了我这位没了母爱的孩子,从此我们母子相称,这双棉鞋也一直温暖着彼此。

“合脚,合脚 ,好暖和的!”

我穿着棉鞋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步,拉着妈妈的手说:

“妈妈!我爱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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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鼓足勇气,平生第一次对一个女人说出了“爱”这个字,并暗暗地下定决心,要在这里好好劳动,来回报妈妈的这份厚爱。

“好,一家人别说这些了,准备吃早饭!”接着妈妈就大声呼唤,还在被窝里的那两个小家伙……。

老陈仍在一边走路,一边回想着那些往事,这时,老伴扯了扯他的衣袖,呶着嘴儿说:

“你看,那是谁?”

老陈先是一愣,抬头一看,只见母亲佝偻着身子,倚在门口,在向屋外张望,她似乎在等着他们。

“妈妈,我们回来了!”老陈使劲地挥着手,并大声地呼唤着。

其实也就相隔了大半年的时间,母子俩却好似久别重逢,格外亲切,文妈用颤抖的双手,将老陈拉到身前的,仔细端详着,老陈看到母亲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深,身板子也较先前羸弱了许多,一下子心里感到酸酸的,本来有好多话想说,突然不知如何开口了,只是慢慢地扶着妈妈坐下来才说:

“妈妈,您身体还好吗?”

“好,好!你可瘦了。”文妈望着病后脸上有些苍白,略显疲惫的儿子,心痛地说:

“你自己病了还来看我,这不是让我遭罪吗!”

“别这样说,天冷了,我们给您买了双棉鞋,不知您中意么?”

文妈欢喜地接过鞋子说:

“我有鞋子穿,还让你们破费。”

“过去您自己做棉鞋,您现在眼花了,穿不进针线,做不成鞋子了,我们送双鞋子给您是应该的啊。”老陈边说边帮妈妈穿上了新棉鞋。

“这鞋子真暖和,式样也好,我喜欢!”

文妈穿上棉鞋,将双脚抬起来仔细地欣赏着,她虽年更年老了,但心里非常清楚,这是儿子、儿媳对她的孝顺,她满脸洋溢着喜悦地说:

“你们看,我这老太婆了,老糊涂了,光顾上自己穿新鞋子,连茶都没倒,真的遭罪啊!”

“你们娘俩说着话,我去泡茶。”老陈的老伴知道文妈的两个儿子、儿媳都在外工作,刘叔早几年就去世,只有她一个在家,连忙起身泡茶,并将自己带来的点心、水果,摆在文妈面前,就到厨房开始张罗午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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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妈看到这个勤快的儿媳,抿着嘴开心地笑了,因为他们每次来,都是自己做饭,所以她就没起身,只是提醒道:

“冰箱里有菜,你自己弄吧!”

这边娘儿俩的确有聊不完的话,文妈不耐其烦地,将平日里从邻居间听来的趣事讲给儿子听,什么张家老屋倒了没钱砌新屋,李家的小孩子考上大学供不起学费……都是些相邻间的家长里短,当说到老队长病了没钱上医院治疗时,老陈插问道:

“队长现在怎么样啊!”

“已经在床上躺了几个月了。”

“怎么不去医院呢?”

“家里没钱呗!”

“我想去看看老队长!”

“不巧前几天,他女儿将他接到她家里去了,下次去看吧!”

听到这些,老陈心里隐隐的刺痛,他感觉到乡亲们的日子仍过得好艰难,自己不久就要退休了,这段时间他正在考虑退休后的生活安排,吃过午饭,他与老伴商量:退休后回乡下住段时间,一来可以照顾年迈的妈妈,二来看能不能为乡亲们做点什么,他总觉得这里的乡亲们,曾经给了他许多关怀、帮助,现在是该回报他们了!

老伴欣然同意了老陈的决定,风趣地说:

“四十多年前,那双棉鞋,曾拴住了你的心,现在又要留下你这个人了。”

是啊,老陈怎能忘记那双棉鞋呢,说着俩人会心地笑起了……。

(图片来源于网络)

2019年12月于渌口

来源:掌上渌口

作者:何胜军

编辑:刘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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