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之窗/233

提起“大蛮”叔，方圆数十里的杨家岭家喻户晓，连三岁的孩童都认识他。“大蛮”，很多人都以为是他的绰号、乳号，我也稀里糊涂跟着叫了好些年。直到有一天，看到他身份证上“大蛮”二字赫然醒目，才知道是他的真名。

大蛮叔今年五十挂零了，天生下来就是一副蛮相，黝黑的国字脸、络腮胡，一双鼓鼓的鹰眼，又浓又粗的眉毛，像两把倒挂的利剑。讲话嗓门粗大，站在岭上大喊一声，像打雷似的好几里路都能听到。他总是剃着铮亮的光头，特别是六月伏天，上身一丝不挂，炎炎的烈日下，全身油光放亮，那隆起的鼓鼓肌肉，仿佛有使不完的蛮劲，有时一发起飙来，眼睛一瞪，脸拉得老长的，好吓人的。有人讲他可以去当演员，扮演凶匪不用化妆了。

“大蛮”叔小时候是村子里出了名的“捣蛋王”，机灵胆大，鬼点子又多，成天身后跟着一群晒得黑古溜湫的调皮伢子，像一群脱缰的野马，所到之处，鸡飞狗跳猫上房。

杨家湾杨队长家山后有一棵老桃树，五六月份桃子熟了，像一个个小灯笼，惹人喜爱，大人们都告诫自家的小孩，不要去偷摘，队长很凶会挨揍的，他偏不信邪。一天下午，瞅准队长全家人下田干活的空隙，他悄悄叫上十几个小伙伴，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后山，可那果树高大，上面的果子摘不到，干着急。“大蛮”二话没说一下子就蹿上树，抱着树枝拼命摇拽着，霎时满树的果子如雨点般落在地上，大家一哄而上拼命的争抢。傍晚杨队长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家，望着夕阳中残枝败叶的果树时，半晌无语，无奈地摇着头。

李家坪李跛子叔栽种了二亩西瓜，瓜刚熟，又是他带队，趁着夜色，像夜猫子似的溜进瓜地，专挑大的摘，就在离瓜地不远的山坡上，敞开肚子开吃起来，瓜皮满地，一片狼藉，过了一晌尝到了甜头的小浑子们，故伎重演，没想到早有提防的跛子叔，天刚黑，手握竹篾片，早已蹲守在田边凹地，一下子茅草丛中猛窜出来，挥舞篾片大声斥喝“抓贼”，吓得小子们惊慌失措，四处逃窜。他却站立不动，让跛子叔逮了个正着，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跛子叔，一脚高一脚低，死死扯着他的衣角，扭送到他家中，父亲用竹篾条劈头盖脸一顿乱揍，边揍边问：看你下次敢不敢！“叭叭”，顿时手上背上留下一道道血红印。他却咬着牙一声不吭。“好犟强啊”，在众人的劝说下父亲才停住了，可没过几天他又重犯了，邻居们说这伢子实在挨打多，就是不怕，是个蛮崽。于是40多年过去了，人们从小叫他“大蛮”，叫到今当爷爷了从未改过口。

“大蛮”叔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高中毕业后，村支书推荐他去县农电培训班，学到了当时农村最时尚的电工技术，由他负责全村的电路维护和电费的收缴工作。他整天戴着一幅大墨镜，骑着一辆红色的“南方”摩托，穿梭在乡村路上挨家挨户抄表收费。当时是派头十足的青年哥哥。正因为他长得酷，匪气十足又有蛮劲，十里八乡的小青年都敬畏他，昔日桀骜不驯的捣蛋王，成了乡亲眼里安分守己的青年。

一个深秋的早晨，薄雾还笼罩着郁郁葱葱整个杨家岭，一切显得那么朦胧虚渺而又恬静，住在岭上的五保户张满爹，一清早就蹲坐在家门口对天空大叫：“哪个没良心的啊，我辛辛苦苦喂大的鸡，是留着生蛋换油盐钱的……”。那声音好凄凉，原来老实巴交孤单一人的张满爷喂养的生蛋土鸡昨天被人偷走了4只。村民围拢来，七嘴八舌议论着。这一晌，不知从哪来的小毛贼，经常偷鸡，还好今天正好大蛮叔来给张满爹家更换电线。“竟有这样胆大的毛贼”。他扶起张满爷问道，“张满爷你一个人单门独户的，这几天有谁来过？有印象吗？”“啊，记起来了”，张满爷立马晃过神来。“昨天下午有两个穿红西装的小青年在屋后转悠过，别人讲好像是上杨家岭杨剃头家的”。

“好啰，您莫急，我想方法帮你找回来。”轰轰摩托车后一溜青烟，直奔上杨家岭方向，当时正值十月农闲，村子里空荡荡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声，显得格外宁静。在不远的一幢农家前坪上一群小青年围坐一桌，正在玩扑克牌，其中那两个着红装的小青年就在其中格外耀眼。“嘎”，大蛮叔把摩托急停在人群跟前，坐在车上满脸通红，瞪着那双吓人的眼，眼珠子仿佛会掉下来，怒视人群，一声吼叫，如晴空霹雳：“听着，哪个好吃的，昨晚捉了张满爷的鸡，明天不跟老子送过去，小心断手，后果自负！”霎时空气好像凝固了，那些小青年面面相觑，低下头，谁也不敢喘大气，着红装小青年手中的纸牌也抖落在地上。“轰轰”，他把油门轰得震耳欲聋，身后又一溜青烟！

第二天天蒙蒙亮，张满爷颤颤巍巍提着几十个鸡蛋来到大蛮府上，喜形于色告诉他，今早去开鸡笼一数，鸡又回来了一只不少。只是毛色不同，多亏了你，还留下一张纸条，说着，从口袋拿出“对不起，所赔之鸡是我们出钱买的，再没下次了！”从此杨家岭从未发生丢鸡之事了。那些闲来无事的小青年也外出务工了，杨家岭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杨家岭上的杨柳青了一茬又一茬，黄了一载又一载，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大蛮叔由青涩小伙变成大叔了。原来村农电已归县电力局所管，大蛮叔也解甲归田了。偶尔进城做点水电安装工程，日子也过得清闲又安逸。有一年夏天，天气特别酷热，一个蛋放烈日下一会就熟了，人们猫在家中不敢出门。那晚大蛮全家在观看电视剧，突然在屏幕下打出一则广告：**信托投资公司高薪诚聘一名信贷员，在众多的家人怂恿下，他拨通了对方的电话，对方答应让他明天来公司面试。第二天，老婆从衣柜中拿出一套平日很少穿的夏装，让他打扮打扮：深蓝白花衬衣、白色西裤，戴上一幅大墨镜，一切准备就绪，出发！他站在马路边树荫下，想拦一辆回头的士，好不容易远远看见一辆的士急驶而来，他飞快地冲到路中央，手一挥，大叫一声“打的”，哪知那女司机缓缓驶来，隔窗瞟了他一眼，脚踩油门，一溜烟跑得更快了。站在树荫下的老婆，笑弯了腰，泪都笑出来了。“我的大蛮叔，你叫打的，别人以为是打劫。你站着莫动，我帮你拦车啰！”不一会儿，老婆顺利地把他送上车，不过回家后当众添油加醋地重演他拦车的情景，一阵阵笑声冲破了房顶！一个星期后，大蛮沮丧回到了家，不声不响地收拾好工具，老婆茫然望着他严峻的眼神，怯怯地问道：“没聘上”？他的脸上表情更加严肃，“所谓之信贷收款员，其实是帮他了难，武力收债。现在是法制社会，我虽是一农蛮子，再高的工资，我不会干，还是干我老本行，安心点。”老婆默默点头，帮他捡拾行装，会心地笑了！从此，杨家岭又多了一支水电安装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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