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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 照 “香 庐”

作者:晏建怀 编辑:贺晓青 2013-08-06 11:27:34
掌上渌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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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庐山含鄱阳之雄壮,衔长江之天险,集天下之奇秀,冠绝东南。我年少诵读唐诗时,就开始了对庐山的向往。一个轻寒料峭的日子,我追游往哲先贤的足迹,沿北山公路登上了庐山。

  金风去暑,已及深秋,曾似苍龙伏卧的庐山,黄了、瘦了、凉了,那一片秋林,笼罩在歊云与薄雾交织的迷蒙之中,只能近视,不能远观。伫立牯岭空旷处,东望日照峰渺渺,西看文殊台茫茫,南探汉阳、五老二峰,目之所之更是云程阻隔,莫辨真伪。庐山此时恰如“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娉婷少女,水袖似的云儿、轻纱似的雾儿缠绕。涧中溪流只闻其声,不见其形;山中古刹,只知其名,难觅其踪。牯岭东谷蓝顶灰墙的西式别墅,错落在劲松香樟之间,见证和记载了风云际会的历史,静默而又宽容,就象这雄奇秀丽的庐山,千百年来既容达官,也留迁客;既藏千壑,又纳百川;既扬罡气,亦播佛音。

  这就是陶渊明“采菊东篱下”的庐山?这就是谢灵运“岩高白云屯”的庐山?这就是李白“疑是银河落九天”的庐山?这就是苏东坡“横看成岭侧成峰”的庐山?严秋登高,我的头脑中蓄满了时间和空间的疑问。庐山穿云越岭的蜿蜒小径何止千万,但哪一块青石上还有他们依稀可辨的足印?庐山险峻的云壁、幽深的峡谷何止万千,但哪一处野菊盛开的地方还能回荡他们激扬文字笑谈古今的声音?当年,慧远大师主持东林寺,三十六年如一日,苦参般若性空之学,终成“孤松独秀,德音长往”的一大禅宗;庐陵欧阳修借路庐山,寻隐士,访仙踪,留得“五百僧中得一士,始知林下有遗贤”的佳话;朱子朱熹“知事”江西南康军,在庐山重修白鹿洞书院,亲订洞规,授徒讲学,与友朋唱和,与学者切磋,开赵宋学术争鸣之风气。远有太史公司马迁,近有改良主义运动领袖康有为,从不同的时间不同的方向赶赴庐山这场文化圣宴的博学鸿儒何其之多!背负不同使命怀揣不同目的在庐山千崖万壑间留连忘返的迁客骚人又何其之众!俱往矣,我飞渡浏阳河,北溯鄱阳湖,由湘入赣,叩响秋意迷蒙的匡庐,最深的心思只为探寻江州司马白居易那千秋不散的鹤骨仙风。

  白居易文辞富艳,襟怀宏放。16岁时,翩翩少年的他第一次到长安,带着诗文去拜谒当时的著作郎顾况。顾况恃才傲物,从不轻言褒扬。他看到白居易姓名有“居易”二字,调侃说:“米价方贵,居亦弗易。”但当他打开诗卷,读到:“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那想象别致、情味隽永的诗句时,不禁大为嗟赏,马上改口说: “道得个语,居即易矣!”白居易遂名满京华。

  白居易身处李唐王朝由盛及衰时期,出身下级仕宦人家,曾在江、浙一带漂泊多年。藩镇割据、外族入侵、烽烟迭起、民声怨沸的严酷现实,使他对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人民深深同情。唐元和三年至五年(808—810年),面对内忧外患的国家,面对生灵涂炭的百姓,他食不知味,寝不遑安,愤笔写下了著名的政治讽刺组诗《秦中吟》和《新乐府》,有的谴责官府“夺我身上绫,买尔眼前恩”的盘剥暴政,有的揭露权贵“一堂费百万, 郁郁起青烟”的奢靡生活,有的描写百姓“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的苦难日子,有的讽刺当朝“贫为时所弃,富为时所趋”的世道人心。《秦中吟》十首,首首都是鲜血淋漓的控诉,《新乐府》五十篇,篇篇都是气吞山河的时代强音。

  受长辈的影响以及儒家思想的熏陶,白居易刚直不阿,疾恶如仇。当年,唐宪宗读到白居易的《长恨歌》和《观刈麦》后,深受感动,兴起下诏,将白居易召至长安,先授翰林学士,后任左拾遗,希望博个招才纳贤的好名声。谁知白居易“有阙必规,有违必谏”,“小则上封,大则廷诤”。监察御史元稹因查办知法犯法的河南尹房式,得罪朋党,遭宦官刘士元鞭笞,宪宗非但不问罪刘士元,反将元稹贬职通州(今四川达州市)。为此,白居易愤愤不平,三次上表抗言。淮南节度使王锷来朝,上对宪宗厚贡进奉,下对宦官巨额贿赂,欲谋宰相之职,宪宗也有促成之意。白居易向来鄙视不顾地方凋残、疯狂敛财的王锷,对这种跑官买官的行为更是不耻,他直言上疏说:“宰相是陛下辅臣,非贤良不可当此位。锷诛剥民财,以市恩泽,不可使四方之人谓陛下得王锷进奉,而与之宰相。深无益于圣朝”。《旧唐书•白居易》)明确表示反对,弄得宪宗皇帝进退两难,最后只好折衷处理。元和五年,成德节度使王承宗反叛,宪宗拟任宦官吐突承璀为招讨使挂印出征。白居易认为战争事关重大, 必须选择良将,决不能以毫无带兵经验的宦官为帅, 便上疏直谏。对于宪宗做的决策,白居易似乎事事反对,让宪宗很不高兴,他对近臣说:“白居易小子,是朕拔擢致名位,而无礼于朕,朕实难奈。”(《旧唐书•白居易》)从此,唐宪宗对白居易日渐不满,平时深恶他直言诤谏的宦官权臣乘机谗言,于是,昏君与佞臣互相撺掇,寻了个“甚伤名教”的罪名,一纸诏书把他调去江州(今江西九江市),谪贬为小小的司马之职。

  唐元和十年(公元815年)初秋,白居易离开了他曾满怀抱负的京都。回首峥嵘岁月,他不禁愁肠百结,“望秦岭上回头立,无限秋风吹白须。”到昭国坊为他送行的,只有朋友李健一人。孤帆远影,忍泪举杯,自有一番人生况味浮上心头。惟密林间多虎豹,惟天子前多小人,进京二十八载,白玉墀前指点江山,歌舞榭里高朋满座,那一番指点江山的激情,如今都成了面前这杯涩噎的水酒,说什么明皇圣主,君子小人,都和着这一腔悲愤痛饮下去。

  但白居易毕竟是一位饱读诗书、胸怀丘壑的旷世大儒,深谙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人生哲学,抵江州后,他很快摆脱了郁悒愁容,放言“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在江州西门外辟地筑屋,折节读书。

  时近晌午,庐山枝柯般交错的小径依旧少见人迹,半空稠云中托出一盘淡黄的太阳,犹犹豫豫,步履蹒跚,虽极尽羞涩之态,但毕竟收去了些许雾气,漫山遍野的青松柳杉依次映入眼帘,藤萝叶蔓屏织承翳,五角红枫掩映其间,把一片苍翠挤弄得斑斑驳驳,无端给本是奇秀无比的庐山涂上一抹岁月的沧桑。是天意还是巧合?谪居江州的白居易也是在松瘦枫红的秋天,第一次登上了庐山。奇峰耸峙的庐山深深吸引着白居易,他惊叹“匡庐奇秀,甲天下山!”他寄居山寺,悉心参禅;他穿林过涧,乐不知返。特别是北香庐峰与遗爱寺之间那一片竹林幽谷,让他“若远行客过故乡,恋恋不能去”(《庐山草堂记》)。于是,他决定面峰腋寺,修建草堂,仰观山,俯听泉,与云霞修竹为友,画意诗情地终老一生。

  山水从来都是诗家表达志向的起点和不失性情的归宿,他们少怀青云便寄情山水,展鸿鹄之志,他们壮志难酬便吟山咏水托逸兴高情,出则纵横天下拯救苍生,入则梅妻鹤子自得其乐。白居易蛰居庐山,忘却了报国无门的惆怅,忘却了同僚相轧的烦恼,眼光与云雾相接,心怀与江河共漾,一扫阴霾,诗如泉涌。他笔下的《庐山桂》挺拔苍劲,“偃蹇月中桂,结根依青天”;他诗中的《大林寺桃花》分外妖饶,“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郁郁葱葱的庐山让他个性舒展,怡畅如“倦鸟得茂树”,欢快如“涸鱼返清源”。

  白居易贬至江州寒暑四载,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庐山的山光竹影中度过的。在这里,他把过去的近千首诗作认真整理,细细校读,编成文集六十卷;在这里,他身心俱宁,饮酒赋诗,形成了创作数量和质量上新的高峰;在这里,他写下了千古绝唱《琵琶行》,把去国怀乡、天涯沦落的人生悲怆表达得淋漓尽致;在这里,他创作了著名的《与元九书》,提出了“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的诗歌主张,表达了“上补时政之阙,下导人情之塞”的人生抱负。从这些经历中可以看出,即使处江湖之远,即使居山水之间,白居易始终心系国家而不能彻底超脱,始终心系百姓而不能轻易忘怀,他把对国家的一片忠心浓缩在纵横开阖的华章里,他把对百姓的一片怜悯托寄在仙雾缥缈的禅意中,庐山为证,青峰无语。

  深秋的庐山瘦黄瘦黄的,但瘦中依然不减其妖娆,黄中依然不减其妩媚,路旁坡前依然不减山花浪漫的秋兴。香庐峰下的白居易草堂静默矗立,如琴湖畔的司马花径寂寥幽深,我伫立这风光无限的庐山,四处搜寻,或许山谷水湄间惊鸿一瞥,真能一睹江州司马仙袂飘飘的青衫呢。

作者:晏建怀

编辑:贺晓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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